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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要搞杜李杜。也搞名著同人。神话,广义名著。

星夜不设防


*史向主教扎。莫偏向剧设,主教形象偏史。约1w字。


【1786年7月 维也纳远郊】


第一眼,谁也没有认出彼此,平手,这一眼是平凡的一眼偏偏望见太多。然而就因这一瞥也足以使直觉警铃大作。迎面袭来一股朦胧,悲哀的预感,于是在那瞬间你就明白,自己能做的恐怕只有永远记住这个瞬间了。因此务必用双眼铭刻这个画面吧。记住所见并且用余下的生命一遍一遍惶恐地在画面中搜索。那个身影,藏身何处?一再的迟钝恐怕不仅是酒与恐惧,莫扎特,原来你也是凡人啊。


这一眼里面的所有全部至关重要。他可能在任何人之中。他可能是任何人。目光越过一张又一张酡红肥大的双颊,像被泡发的面包,一戳就能流出汁水的腐烂熟果,其中头上闪着金光的那个,是今夜村宴选中的“豆王”,有人把铜制门锁链扣在他头上做皇冠。所有人都挤着王灌酒,脚边半醉猎犬衔铃鼓,小孩咬着肉,苍蝇,厌倦了桌上的盛宴,缠绕着舔肉、狗的眼睛和打结的毛。小孩和狗打起滚——苍蝇的胜利——他们滚到妇人裙下的裤袜边,被干农活的手拎起来,如果不是自家的才松手。农妇拿出那一股天荒地老的劲嚼舌头,但最响和最吵闹的还是那些平日里沉默的,瘦小的吉普赛男人,一边高歌,一边时不时抽自己的小孩一把,好把他们捆在身边,以防止他们挨别人的打——他们的女人们去哪里了,她们也瘦小,但平日就美得那样勾魂摄魄,像把她们丈夫和小孩的魂灵都生吞了似的,像魔鬼一样的女人。魔鬼似的。白天,她们的眼睛说,你打的每一张牌都是预兆。


可他到底在哪张脸上?在哪杯被匆匆下肚的酒中,把那餍足的胃当成鹅颈瓶藏匿?哪只蝇虫闪着透明的小翅产下他的卵?他明明就在这里。


(去过的人说,地狱出口青烟缭绕。烟是他的巨爪的魔戒,人形时的黑发黑须,认这个,郊外硫磺青色的火。你没有闻到他呛人的气味吗?)


可这儿是人间……活在这人间,我在每一处都看见烟雾了。我在每一处都闻到呛人的气味。


你们说的是篝火吗?是混乱的汗水和眼泪的味道吗?最呛人的恰恰莫过于人的馊味。


翘着脚,冷漠地筹算命运的女人,开怀大唱和殴打孩子们的男人。被孩子的飞石打破的酒瓶。因为主人忙于狂欢,在不远处的猪栏里挨饿的猪崽。没收到邀请的,在家中独自烧炉火小税务官。下风向的墓园。星星,经后人测算,在上百万光年外。这就是1871年他平凡的一眼。就在这一眼,他已经全都看见。


......


你们说的是他吗?


我想,我看见他了。


……


你们都到哪里去了!回答我!


喂!


……


悲哀是与星夜不相匹配的。如果夜晚明亮,举目有漫天遍野的星,面对造物伟大的笑脸,谁能扭捏,谁能寓于自己的阴薮。如果对此馈赠,又恰好只有一个乡野的穷人,那么人间除了狂欢的节日还有什么拿得出手?请:饥饿者大食豆羹,谷物值得珍惜,而豆子至少能让你胀气。如果你焦渴,这儿倒有的是酒可以喝,黏糊糊的丑人之唇可以吻,何况远处也有鹿和小狗取饮的夏季河。而这场心血来潮的乡野狂欢旋涡正中,是那仰躺在长桌上的人。有人看见他挣扎着爬上去拿酒,但是醉得不行就倒下了。都是新酿的苹果酒,他是喝了多少才能醉成这样!


(旋涡中有人悄悄解开人群向他走来。)


莫扎特躺着,玩起游戏。他把两只手攥成拳头,紧紧并在一起,举向星空,然后倏地张开,两只手臂在天幕下划开,好像整个银河从他的手心里流出来了似的。


……


(那人不着力气地拨开一个插着山鸡羽毛的女人,把递给他的野兔腿舍给被吸引来的松鼠。他柔和的动作自里有力量,那力量不容置疑,不证自明。)


莫扎特似乎感觉到他的气息,又一次放下手后,他侧过头看见他,可又把脸转向星空。


他说:


“又是您?我的拒绝还不够明确吗?”


向他而来的人在两三步外驻足:


“你一眼就认出我?”


莫扎特笑出来,但笑声被远处弹鲁特琴的大嗓门淹没,与他对话的男子说不上吃惊与否。他继续走近他,越来越近,因为否则便听不见他的声音。他看到莫扎特在长桌上丰腴,脂膏横流的食物的围绕中颤抖,星光之下。他胸前的白衣被酒水打红,间杂醉酒者紊乱的呼吸声,胸腔正在夜风中像水风琴般起伏,在这只为展露激情的乐曲中离他越近,就越要被这神经质的,忽高忽低的呼吸声划出血痕。


“真是贵人多忘事,看,你刚刚还用您称呼我——”


莫扎特语带嘲讽。


那人终于有点吃惊的模样。他已经静步走到他身边,伸出一只手搭在桌上,好像莫扎特的声音已经要通过二百块骨头,再通过其他静置的物和他自己的骨头传导到他耳膜中。

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你能认出我,我不感到意外。但是,我们上次见面,毕竟已经是……”


“——你!你别说话!”


莫扎特忽然坐起来,抓住桌沿,牢牢地盯着来人。来人虽不知所措,却望回去,无愤怒,无紧张,似乎是做好一切准备而来。这样的人往往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。


“啊,我认错了。”


对视了近十秒,莫扎特忽然说。他又躺下,并把目光放向天外,“但是你们看上去太像啦。”


仿佛被自己的话逗笑,紧接着,他不管不顾地笑起来,好像和这星空刚说了一个只有彼此才能听懂的笑话,和天幕面对着面,一同咧开白牙。


一如既往,科洛雷多没有听懂他的笑。


“我们上一次见面恐怕是六年前了。”


“是呀,六年啦。人生能有几个六年呢?”


“你知道我是来邀请你回去。你现在的生活和家庭需要更稳定,信守承诺的雇主,而不是那些三流剧场。”


鲁特琴正好唱完一曲,一阵口哨和不整齐的掌声像海潮漫过礁石一般,淹过了他低沉的声音和愿望。


“我当然知道……不要急,主教。你来的不巧,我恰好在刚才有了一位新的雇主。相信我,您绝对没有他'信守承诺'。”


莫扎特回应,那么慵懒,当他说“别急”的时候,科洛雷多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,近似怜悯的笑容。而说完这句话,他安静了片刻。科洛雷多几乎要为自己所受的怜悯辩驳了,莫扎特在他来得及前又轻声说 :


“……不,不,你和他还是,很不一样。”


尽管是疯言疯语,然而安慰着科洛雷多一般,莫扎特柔声说。足以让科洛雷多想起他调度着那些增度和弦滑入属和弦和声时跳、闪着丝绸般微光的瞬间。他谱曲时,必然也是以这样的语调与那些音符对话,使它们沉溺,晕头转向,露出一个个又大又甜的酒窝掉入他的旋律。


“主教啊,你和这里格格不入。但他不一样,他在这一切里。”他的手随意地指点着,“你看红脸‘国王’肿起的小腿,看那没有人敲也唱着的铃鼓;看那老妈妈怎么紧紧抓着她青春女儿,看这些死人变的星星。看这些冷掉的豆粥——你喝过吗,科洛雷多?你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?毕竟,你今晚可简直像一个老朋友一样来找我。”


他仍在逾礼,任性。科洛雷多想要拒绝,但他只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拒绝方式。今夜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对莫扎特发号施令,因而无从拒绝。


莫扎特又笑了,这回是对着他的。


科洛雷多只能继续说:


“别这样说,我也有过童年……好吧,也许我可以等待。但是,沃尔夫冈,,回答我,你从刚刚提起的人到底是谁,和我们要谈的事情有什么关系?”


莫扎特还在固执地用木勺舀汤锅里的东西。一个小孩以为他在吃的是什么美味,伸出手要来够,被莫扎特打了一下手背,跑了。

本就是糊状,冷却后更显粘稠的豆汤被一搅,散发冷却后的腥味,像冰一样令人清醒。


但莫扎特显然不这么想。科洛雷多不知道他今晚又在胡言乱语什么。他轻装简行,乘着马车在林间颠簸时(他有多久没坐在这样的马车上了),本已经做好了再次大吵一架,再度不欢而散的准备。坐在车厢里,他一遍一遍对自己陈述的目的: 随行袋里是莫扎特被他驱逐前留下的乐谱,用了六年的辗转他才最终确信,这是他曾经给主献过的最美的东西。一路上马车夫挥动鞭子的猎猎声,和鞭子抽在老马皮肉上的脆响,他默默地听着,心中越来越相信此行是上帝的旨意。


但现在自己在做什么呢?他只是看着莫扎特把勺子送进嘴里,并无法不注意到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。这却比他预料的一切都令他无法忍受。


“冷透了。”莫扎特摇摇头,舔了舔嘴,“你真该尝尝,它也有过美味的时候,在它刚出锅的时候。其实你今天这样打扮比平日好,我醉了?”


“……莫扎特,你知道,我没有时间听你告诉我这些。就告诉我吧——如果你需要的是我的耐心——告诉我你需要多长的时间准备回到我……回到你熟悉的地方,你家人身边。你父亲来.....”


“我父亲来维也纳了,我知道。”莫扎特淡淡地说,“主教,这是我们的家事。但我的理由恐怕与我父亲无关。同样,您也别想用我父亲说服我。您不是已经尝试过了吗?让我告诉您吧,不管再来多少次,您都别想成功。”


科洛雷多沉吟。


“原来,我们都以为你享受够了这些就会回去。你的父亲说,连你的姐姐也这么想。"


“那么——也许我没有享受够?”莫扎特又一次激动地坐起身,几乎质问着他,“你们明白吗?是的,享受,您明白您在说的是什么吗?爸爸,妈妈,姐姐,康妮,我一个都对不起!喝酒——或喝这些(他指着豆汤),赌博,写歌剧,写交响乐,写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,都在害我呀,往我血管里灌毒,可我得这么!……或许您就是因为看不下去才来——天啊,告诉我我猜的对吗……可,可是我可告诉您,我真舍不得这有毒的生活,我还不愿——喂,您听清楚了吗——我还不愿意啊——”


“——莫扎特,莫扎特!听我说,您父亲也许不懂,但是,我真诚地明白你在这——”


顿时莫扎特安静下来。他盯着他。第一次,科洛雷多在那双眼睛中看见了一种他熟悉的光芒——为祈求而生的顺从。他曾经无数次在告解室中的人们眼中读到过的。为终能释放压抑而自白的狂喜,为将获得爱与谅解的懵懂。但是,那些忏悔的人们是对着他,向上帝祈求,而莫扎特呢,他在向谁祈求?科洛雷多愣了楞,刚刚因为被莫扎特的控诉莫名触发的坦诚的决心,轻轻在他的舌尖叩着,他几乎是从莫扎特手里抢过了那个木勺,


“——我明白你能在这里一切里享受到的。其实,我也觉得这样离主更近,这关乎心的感受,从小的时候就这样。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推行的那些真正的改革.....”


“不,您不理解。”莫扎特说。


科洛雷多止住了话。


“抱歉,我不是说你做的是错的,我是说.....我想我不是要说你不理解神,甚至也许你是对的。我只是说你不理解我。”


“我以为……”


“请您别把我刚刚的那些关于‘不愿意’的疯话放在心上,也许您不太明白,但那些话不是对你说。”


这只是让科洛雷多更加强烈地渴望再和他对话,但是莫扎特躺下,闭上了眼睛。金色稻草般的头发,在科洛雷多的手边随带着露水的夜风拂动。而鲁特琴仍在演奏。演唱者声音已经嘶哑,那歌里的故事也快收束于爱的抒情。听众们或因之沉默,或归顺睡意。杯盘狼藉的田野,已在他们的谈话间逐渐恢复本色的冷漠,阴寒的风刺激着因为先前因跳舞而宽衣的人们,痛风的农民们痛苦地哆嗦,有人扶着椅子吐起来。白脸的猫头鹰盘算着,悄无声息地掠走带着肉渣的骨头。


除了夜空,她的繁星随着夜越深的着色更加明亮,注视着,照耀着一切。


“十年。”


莫扎特忽然开口,声音低得像夜的絮语。


“什么?”


“如果你和萨尔茨堡能等我十年,我发誓我会带着我的一切回去。”


鲁特琴终于结束在一个有力的,不醉不归的扫弦。响起稀稀拉拉的口哨声和人们摇摇摆摆地站起来的声音,身躯挤压、碰撞的闷声。


“为什么是.....?”


科洛雷多正要追问,忽然感到退场的人潮中有人在扯他衣服的后摆。他不得不回头,一个戴头巾的女人一把跪下来,看不出她的年纪。


“您是附近的神父吗?”


女人双手攥紧头巾,灰色的眼珠在褶皱的眼眶中仿佛随时噙着泪水,水光是眼睛唯一的光辉。


科洛雷多反应过来,他低头看她时正好看见自己胸前的十字架。


眼前的人已经用头巾捂住脸:


我要忏悔!我要告解!


求求您,我从来没没有过这样的机会。天啊,我不来还不愿意来,家里还有纸没裁完呐!上帝,要不是刚才我的孩子,要不是......”


“那让我们到没人的地方去吧。”科洛雷多起身,看了一眼莫扎特。究竟为什么是十年呢?


“……不,没关系。”女人摇摇头,她抬眼看见了莫扎特,“他应该是睡着了,这些酒比尝起来厉害呢,每次节日都要醉倒几个外地人。况且我认识他,他和他女人常常从城里来我们这儿,有时来赌,有时来当货,有时来赎,有时是他来,有时是他那个尖脸的老婆来。虽然是,虽然是这么说,可我们家——我和我儿子女儿都喜欢他们两口子,虽然他们常常吵架,但您知道么,就冲他们看上去的样子.....”


一边说着,她把头巾解下来,把头巾盖在莫扎特身上,露出的褐色发髻斑杂灰色。科洛雷多侧过脸瞧着这一幕,莫扎特看上去真的睡着了,连呼吸声也静下去。


“上帝会宽恕他的孩子。”


科洛雷多说。


他扶着女人,但她执意在草地上跪下来。跪下来后,却只是哆嗦,仿佛不知如何开口。手因为没有了头巾,不知所措地在身体两侧抓着。


他轻声提醒她:


“求主教或神父降福,准我罪人告解……”


“求.....主教或神父降福,准我罪人告解……我......”


“我犯了……”科洛雷多停下来,用鼓励的眼神示意对方。


“我犯了……犯了……”


女人喃喃不清地念着。忽然,她双眉一撇,大哭起来: “……我亲手淹死了我第一个孩子呀!”她的额头重重往地上撞去,每次起来时血黏着草根和碎石,“我亲手淹死了我第一个孩子呀!”


“圣父——我不要您宽恕我了!快让我死吧!快让我下地狱吧!”


“……快让我去死吧,快让我……解脱……”


夜枭呵呵呵呵地叫起来。在这时,布料下的一只手忽然紧紧握住了科洛雷多的手掌心贴住他的手背,五指(演奏钢琴的,演奏提琴的)扣住他的指缝。那一下很用力。


手松开了。


.....


“为我省察不到或省察不清或别人因我所犯的罪,”


当那个母亲终于哭得昏过去,科洛雷多把她的双臂架在肩上背起来,替她念完了最后一句祷词。



“……为我省察不到,或省察不清或别人因我所犯的罪。”


离开前,科洛雷多听见了。


“都求我主宽恕。”


他念完它。


没有回应。科洛雷多最后看了一眼沃尔夫冈,起身把女人送去最近的旅店。等他回到远原处,只有一条头巾,莫扎特早就不在那里。故那一眼确是最后一眼。


科洛雷多在破晓前到达。披着黑斗篷的马车夫勒辔,翻身,下马,请他下车,矫健不凡。煤块般黑马在露水打湿的石板上叩着蹄子。在进门前,那车夫忽然说:


【不要离他太近,除非你想和他一样短寿。】


【您可不像他,您没有什么东西和我交换啊……】


第二句话像最后一颗晨星般融化在黎明。科洛雷多猛地回头,人,马,车竟然都已经消失。东方天明。


……是否否能证明那个星夜发生的一切并非幻境?科洛雷多想,他抓住一个约定。


科洛雷多,大主教,个性克制而谨慎,一直过着受人敬重的规律生活,直到另一个青史留名的天才闯来,令他头戴冠冕,双手空空地走出了萨尔茨堡。然而已经是很多年以后。这另一名出现在他人生里的天才是拿破仑皇帝。但不变的是,科洛雷多始终记得一个约定,他就像钟摆一样一年一年数着。可是数到第五年,莫扎特就去世了。他没有听说葬礼的消息,但是听说他的妻子揽着一串音符一样的孩子,在街上卖掉小提琴。科洛雷多像钟岿然不动,一年一年继续数下去,终于数到第十年。流言传到他耳朵里。


在一次宴会上,莫扎特生前的好友,乐师安东尼奥·萨列里喝得酩酊大醉,说起他亲眼见着是天使接走了莫扎特。


一晚上他把这一句话颠三倒四地讲了二十八次,宫仆笑道。听说莫扎特垂死之际是萨列里坐在他床头,看着他咽气。





后记和解释:


写的不好,比较混乱,做一些解释。

死神,主教,小莫都在乡村宴会上。最早发生,但没有在正文叙述的对话是死神和小莫的。死神来带莫扎特走的,莫扎特说再给十年,死神以安魂曲为条件同意了。然后是故事开头的对话,这段属于主教和小莫,主教要带莫扎特回教会,莫扎特一开始把他认成了死神,后来又认出来了,想到自己只有十年可活,不愿意屈从不喜欢的生活,就约定十年后回去,主教不明就里地同意了。死神的化身其实就是结尾的车夫(或者是马),载主教来的也是他。没什么可以交换是指莫扎特是用安魂曲买了十年。最后小莫只续了五年是因为上帝亲自把他带走了。

嗯嗯,结尾是法扎彩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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